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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坤廷138日礼物/DAY81】不羡仙

*私设/be




谷雨刚至,细雨绵绵,稍稍回暖后,作物冒出了丰收的瑞相,猎户也上山觅物。


常在山间走的人不怕蛇,自有抓蛇制蛇的法子,猎户丰收回程时顺手抓一尾回去,捏住嘴搁罐里盖上,和着米酒一泡,等个几年沉去了腥煞,勾出了滋养,就是养身体的上品。


阿廷是听着同族长辈常说的告诫长大,心里发怵,却不想浪费难求的春雨,料想自己这么细幼的一尾小白蛇,还入不了猎户的眼。却不想这一身晃眼的蛇皮,还是扎进了猎户随意一瞥的眼里,阿廷被钳在猎户手掌里不得动弹,在奄奄一息间还念着好不容易尝了一嘴的天露滋味。


约摸着降下这场雨的确是神仙,阿廷再费力睁开眼的时候,见着的是一位俊俏仙人,再然后,他便昏过去了。


小白蛇没少听话本里的传记,说的大都是人妖相恋,未得善果,他道自己仅是崇慕仙人感念其恩,潜心修炼飞升仙界也是为了见他一面,是修的善缘。阿廷是族里独一条的白蛇,或是天生慧根,又沾了些那神仙的气息,他就应是该修这一道的。是机缘也是善缘,刚学着化形之时,他有幸拜到菩萨座下修行,寒尽暖来又是好几载。


好不容易是悟到几分也算小有所成之际,却听闻有位神仙犯戒,被划去仙籍贬下凡间,自己旧时的恩人是那位神仙养着的一头金狮,也跟着下界历劫受苦,阿廷决定去报恩。


菩萨知他心意并不拦他,但只说此去他也该有一劫,可能会散去毕生修为。藏在静室一侧的红狐狸听了,没忍住就出来劝阻。狐狸名唤小雅,是和阿廷一道同在菩萨座下修行,情谊深厚,明白由菩萨提点的,必定是躲不过的劫难。


那金狮于我有救命之恩,恩人有难我不得不往。阿廷直跪在莲座下,一字一顿说的认真。


她见阿廷去意已决也无法,只得在阿廷下山门时,一路在其后悄悄跟随。



那金狮阿坤之主原是犯了情戒,他旧时恋人仅是会入六道的凡人,赶巧那日他坐镇自身神殿,对方对着他的神像求愿,他一时顾念旧情,犯下此戒。这番贬去仙身,化作了穷苦人家的孩童,权看他自身作为能否再位仙班。阿坤元身是威风凛凛的狮王,此刻被压了一身仙力,变成普通家猫模样。白蛇一番跋涉寻来,见了那猫还吓了一跳,没想到对方还认得他。


“你是那尾小蛇,白白的。”听见恩人还记得自己,阿廷当即要涕泗横流。


“也滑滑的,粘了我一手黏糊,我很记得。”大猫伸出爪子梳毛,煞有介事地重申。


阿廷印象中的仙人合该是仙风道骨,而不是像屋外趴墙角午睡的懒猫,也不是屋内穿破布衫掰着十个手指头算数的小孩。他嘴上嘀咕两句懒猫邋遢,却日日提着新鲜的肉食来找他,一半分给要长身体的小孩,另一半偏巴巴地要撕碎喂给大猫吃,听对方温声向他说上几句多谢。


红狐跟来的事,在阿廷找了几回恩人后才发觉,知道她心软慈悲,就托她一起照顾那两个落魄仙家。


虽说被压了仙力,却能在偶尔几次凡间祭拜祈福的日子,回复些许仙力留着化形。乞巧节那夜,白蛇拎了些凉果糖食找来,顺便捎上手巧的红狐织的手工送他,阿廷喝不得酒,沾点就醉,他顺手买的凉果里就有酒渍的梅子,囫囵吃了一个才后知后觉。乃至于见了化成人身的恩人,他还道是苦尽甘来功德圆满,扯着人的衣袖说自己修炼就是为了能见他一面。


见阿廷久久不归,小雅出门去寻,见着凉薄的月光盖了他们一身白纱,已然醉倒的白蛇,在他恩人的肩上睡得香甜,后者远远地递给她一个笑容,倒让她后悔来了一趟。




几年的光景对于精怪来说也不过须臾,从前衣服都穿不上一件新净的穷小子,参了军几载归来后立了军功,没多久就封了将军。


从破烂的茅屋搬进了威风的将军府,再也不用坐在硌得慌的破烂墙头上,阿廷觉着是好事,阿坤却愁眉不展。


阿廷不懂其中关窍,只是想让恩人欢喜,捧着大猫去郊外散心,记起他从前是凛凛潇洒的狮王,多嘴问了几句。


“我虽是凶兽,全因我主人的善德,还得以在仙界消去了血煞。”阿坤慢慢说出思虑:“征战沙场总归是沾染血腥怨念,会消磨原来积下的功德……”他漏下一句没出口,突然从林间窜出的物事吓得阿廷直跳,定睛一看是叼着狼崽的野犬。


被救下的狼崽似乎好几日没沾奶水肉食,这会儿气若游丝,怕是难养活。见阿坤指尖逼出一滴鲜血,喂进狼崽的嘴里,阿廷没忍住着急皱眉:“你犯得着这么不惜命么,要用也用我的啊!”


“没事……我的功德也算是我主人的。”

莫名耗费了本就虚弱的气血,阿坤脸色白了几分,连累着阿廷分外不待见这个煞星,一回去就扔进了狐狸的怀里。见两人抱了个狼崽回来,小雅还奇怪地来回瞧着他俩,仔细打量过怀里的小家伙才敢问:“你俩的孩子啊?”


阿廷更讨厌这头狼崽子了。


连着几年都要扩展版图,将军这些年来也是战功赫赫,可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,四海安定,太平盛世里不需要的宝刀是该收鞘的。


圣上寻了由头说将军有逆反之心,若要表其忠心可鉴,须得去杀来极恶凶兽。且不论此去路途遥远,期间是否有伏兵变数,就单论将军征战多年,早已落下伤残的身体就吃不消了。


将军启程的前一晚,阿坤难得邀他爬上墙头谈天,还诓他吃下了那时的酒渍梅子,阿廷沉沉睡去之前还听到他在喃喃:都该结束了。


醒来时,阿廷直觉错过了许多,只见坐在一旁抱着狼崽子的小雅眼圈通红,他莫名心惊,忙着出门要找人,被小雅拦下便追问她是否发生了什么事。


阿坤一路护送将军前往,最后化了元身受斩于刀下,头颅被带回朝堂,保了将军不死。


从前他听到的话本里,生离死别都是几段文字拼凑,寥寥数笔如何也是旁人情绪。如今也仅有三两句话语,潦草判词,不过如此。


小雅死死拦着血红了眼的阿廷,哀切地告诉他,恩人还托你照顾好狼崽和将军。



不讨喜的狼崽长得分外慢,狐狸有时候还担心他根本长不大,阿廷却还记着这讨债鬼纳了恩人的一滴精血,这会儿怕是还没能吸收,几年过去了还是灰扑扑的小毛团,阿廷管他叫发霉馒头。


将军解甲归田过上了安生日子,只待百年后自可重回仙界。阿坤代主挡了一劫,直接入了六道轮回,只要去寻,定有重逢之时。阿廷一边养着狼崽,一边等待时机去寻恩公的下一世。


狼崽说是白蛇养的,其实白蛇只忙着去找恩公的转世,把还没能好好消化精血的狼崽丢给了狐狸照顾。小雅倒是不用阿廷起的诨名,只是唤他小馒头,灰扑扑的小狼崽,翻了肚皮就是乳白色的雪团,她要是伸手去摸了,小馒头还要张着满是乳牙的嘴咬过来。


等狼崽慢慢开始长身量的时候,阿廷也找着了转世而来的阿坤。他投胎去了个普通人家,却也是不缺吃食布料的好人家。


明明是垂髫小儿,却一副安静沉稳的模样,坐在庭院里念三字经,也不像那些老夫子教的摇头晃脑,倒也念得不错。阿廷从前随着懒猫惯了化原形趴在墙头,又怕自己吓着小孩,只敢偷摸着看。


那么漂亮的大白蛇,总爱在大半夜钻进小少年的床上,在夏天解暑再好不过,白日里却只敢远远地瞧,小雅只顾着照料开始闹腾的狼崽,懒得管他。


阿坤从小就很聪明,邻里们都说他能高中状元,白蛇听了与有荣焉,拉着狐狸说恩公以后定是国之栋梁。


狐狸看着这样单纯开心的白蛇,问他:你想要的报恩是如何?护他佑他这一世平安功成名就?他已入轮回,这一世结束了却还有下一世,生生世世你都要这样追寻他吗?


小雅怀里的狼崽刚长出新牙,牙龈痒痒的又不敢乱咬东西,叼着她的衣带嗷呜两声。


阿廷听罢顿了顿,复又笑着说:我最初也不过是只想着见见他,怎样我都不亏的。


可终会担心恩公永世轮回,阿廷不敢贸然露面。



从前他们在中秋之时也曾赏月,旁人是举杯邀明月,他们倒是三人对影切饼。阿廷最初听说桂花酿不醉人时,拉着他俩喝了几杯,本以为这会儿不会再醉倒了,可还是敌不过第三杯。


这几年的中秋,阿廷都抱了一小瓶桂花酿,来到庭院里的小角落,借着月色偷偷饮两杯,第三杯总会倒在地上,当是敬天地了。


已是弱冠之年的少年考取了功名,这年的中秋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间老宅子度过,阿廷慢慢饮下第二杯桂花酿,却听见阿坤出声唤他。


他回头,对方眼里满是疑问:“敢问兄台为何在晚辈家中饮酒?”


倒是真不认识那尾滑手的白蛇了。阿廷默不作声地隐去身形,听得他惊呼一声怪哉,就权当自己是月下幻影,不在镜中水面,却也并非花与月。


状元登科不久便被神仙点将飞升,阿廷与小雅带上讨债鬼馒头归隐修炼,菩萨说他已然悟道,他才知道自己早已功德圆满。



馒头突然长得迅猛,那滴精血的好处这下见了真章,狼崽不需费多少力气,走了近道修成了仙身,阿廷偶尔还会说他是讨债鬼,倒也不是专讨他的债。阿廷瞧着经过许久仍未曾跨进仙门的小雅,默默地叹气。


这日就是蟠桃会,阿廷迟迟未曾动身赴宴,小雅劝他告假,他却反倒要去瞧瞧了。


被点将飞升的状元郎担了文曲星官,儒雅沉稳一派君子,竟不出他所料。他等到众仙都散去才敢上前,似乎隔了许久才实现了这个心愿——在仙界与他见上一面。


“敢问这位仙友是?”对方脸上的真诚并非作假,阿廷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结巴,仅是问,你不记得从前救过我么,也断成了好几句。

不曾,我与仙友初次见面。




那神仙自是受尽情苦,不愿阿坤为情犯戒,点将之时就替他抹去了那段记忆,这一世的状元郎也不曾得知,常伴在他身旁的会是一位故人。


回去后白蛇常常神思恍惚,当时悟透的镜花水月,如今看来竟然是空无一物,他倒是开始怀念最初尝到的酒渍梅子,醉倒前他还能听着那人说他傻。仙界对待犯情戒的神仙,向来从不容情——本来就因有情而生的罪过,白蛇这番早已情根深种,被菩萨察觉就要散去他的修为,让他重新修炼。


散去修为听起来温和,其意就是要抽去仙骨。白蛇如同那日恳求下山一般,跪在观音莲座下。狼崽化形仍是少年模样,狐狸根本拦不住已是仙身的少年,闻讯赶来偏目睹了白蛇被抽去仙骨,本就是靠那滴精血促成的仙身,根基不稳,前尘旧事浮上心头一念入魔。仙身成魔更是罪上加罪,仙界派遣上神将其斩杀,狐狸去救,却也不敌神力。


小雅替他挡去致命一剑,躺倒在满是伤痕的少年怀里,费力地伸手去摸摸他的脸,轻声问:“你什么时候就长那么大了……感觉过了好久,又好像仅是眨眼的光景……我好想,再看看你。”


她眼里似乎有很多欲言又止的话,从前修了仙身,弃了七情六欲尚未察觉,此刻成魔了反倒更清楚那阵压不下的涌动,幼狼悲痛之下无心恋战,弑魔剑挥下,恩怨随着七魂六魄陨消。


白蛇得知狼崽入魔,他赶去之时两人的神识即将消散。


讨债鬼。阿廷无奈地扯出一抹笑,他不晓得文曲星官的神殿在何处,张望了几眼却怕浪费了时间,他放出了自己的内丹,熬碎了生命力地要拢回那些残魄。看着眼前这勉强保住可以再入轮回的魂魄,阿廷释然地笑了,不知道他俩再转世能否再替他记得,但无所谓了,原是该记得的人都不在了。


文曲星官书案前满是积了许久的卷宗,他彻夜翻阅也难以尽数解决。忽而他似听见了微弱的轻响,莫名滑落一滴眼泪,他怔怔转头看向窗外,天界不比凡间,月宫迢迢,不见凡尘时的月圆。

或许他曾在月下见过何人?

掌灯的小厮进来替他剪烛,剪去了原先那截烛心,倏忽间屋内光亮不少,他继续埋头卷宗,不再多想。


——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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